脚踝的疼痛在午后渐渐变得迟钝，像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。三玖扶着墙站起来时，客厅里的阳光已经斜斜切到了沙发脚，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，像无数细小的、正在坠落的星。
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，看着那堆被丁子轩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，保温桶的盖子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，像他没说出口的叹息。指尖触到外套的布料时，还能感受到残留的、属于他的体温，像块正在慢慢冷却的烙铁。
“蠢货。”她低声骂了一句，声音却轻得像叹息，不知道是在骂丁子轩，还是在骂自己。
她弯腰，吃力地把衣服拖进屋里，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企鹅。昂贵的西装被她随意扔在沙发上，却在看到领口那道被她扯变形的褶皱时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，泛起细密的疼。
那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礼物，挑了很久才选中的藏蓝色，他当时笑着说“太正式了”，却几乎每天都穿，说是“女朋友送的，必须天天带着”。
三玖的视线落在沙发角落——那里有块被玻璃碎片划破的痕迹，是昨天她砸花瓶时留下的。那只花瓶是丁子轩第一次发工资买的，说是“家里太素，添点生气”，里面永远插着她喜欢的樱花，哪怕花期过了，他也会换成仿真花，说“怕你看不到花会不开心”。
目光扫过茶几，那杯凉透的牛奶还放在原地，樱花图案的杯身上，留着他指尖的指纹。她突然想起，丁子轩有轻微的乳糖不耐受，却总记得她喜欢喝热牛奶，每天早上都会提前温好，说“女孩子喝凉的对胃不好”。
回忆像潮水般涌来，带着尖锐的棱角，一下下撞在她心上。
她想起在海边，他笨拙地给她画爱心，被海浪冲垮了就再画，直到她笑得直不起腰；想起在面包店，他穿着白大褂帮她修烤箱，手指被烫红了也不吭声，只说“没事，皮糙肉厚”；想起在医院，他被护士们调侃“妻管严”，却红着脸把她护在身后，说“我愿意”。
那些温柔的、琐碎的、被她当作理所当然的瞬间，此刻像无数根细针，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到底做了什么？
那个梦开始的期待，明明是她一个人的执念，却变成了刺向他的刀。他从始至终都在包容她的失控——被她强吻时没有生气，被她辱骂时没有反驳，被她扔衣服时没有发火，甚至被她用花瓶砸向头时，第一反应还是担心她有没有被碎片划伤。
他做错了什么？
他只是在她做噩梦时紧紧抱着她，在她干呕时紧张地想带她去医院，在她提出“可能怀孕”时配合她的期待，在她失控发泄时默默承受所有的伤害。他甚至在被她赶出家门时，还不忘给她留下温热的粥，整理好被她扔出去的衣服。
而她呢？
她像个被宠坏的疯子，把所有的失望、委屈、不甘，都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，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最爱她的人。她砸碎了他们的回忆，撕裂了他的温柔，践踏了他的尊严，只为了填补自己心里那点可笑的空落。
“混蛋……”三玖捂住脸，眼泪再次汹涌而出，这次却不是因为委屈，而是因为铺天盖地的、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愧疚。
她踉跄着冲进卧室，翻出手机时，指尖的颤抖让她好几次都按错了密码。屏幕亮起的瞬间，丁子轩的号码静静地躺在通讯录的第一个，备注还是她撒娇时改的“我的小狗狗”，此刻却像个响亮的耳光，狠狠抽在她脸上。
拨号键按下去的瞬间，她却猛地挂断了，像被烫到似的。
说什么？
说“对不起，我不该骂你”？
说“对不起，我不该砸你的东西”？
说“对不起，我不该把你赶出去”？
这些轻飘飘的道歉，能弥补他脸上的巴掌印吗？能粘好那些被砸碎的贝壳吗？能抚平他被划伤的脖颈和被践踏的真心吗？
不能。
三玖瘫坐在地毯上，手机从掌心滑落，屏幕朝下摔在地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像她此刻的心跳。卧室里到处都是属于丁子轩的痕迹——床头柜上他没带走的眼镜，衣柜里挂着的他的睡衣，甚至空气里，还残留着他惯用的薄荷沐浴露味，像个温柔的、正在逐渐消散的幽灵。
她想起昨晚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背影，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，明明受了伤，却连呜咽都忍着；想起他收拾玻璃碎片时，指尖被划破也没吭声，只是默默擦掉血珠；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，里面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，像被暴雨彻底浇灭的篝火。
那是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的眼神。
三玖猛地爬起来，拖着受伤的脚踝冲出卧室，像疯了一样开始收拾客厅。她跪在地上，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，哪怕手指被扎破了，也只是咬着牙继续，像在赎罪。
被砸碎的贝壳，她一片一片地捡起来，放进盒子里，碎片的边缘割得手心生疼，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。散落在地上的书页，她一页一页地捡起来，用胶带笨拙地粘好，哪怕褶皱再也无法抚平，也固执地想拼凑出原来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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