匈牙利世乒赛的邀请函混在一堆账单里寄到时，陈志远正蹲在仓库最里侧的角落，指尖抹过纸箱上积攒的灰尘。潮湿的霉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，最底层那些"山野清泉"的包装箱边角已经泛黄翘起，生产日期还是去年春天。他掸了掸信封上的航空邮戳，匈牙利邮政的鹰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，邮戳日期显示这封信在路上漂泊了整整三周。
"东欧市场？"市场部经理老杨猫着腰钻进来，工作服袖口沾着前天吃酱菜留下的污渍。他踢了踢脚边的样品箱，易拉罐在纸箱里发出空洞的碰撞声，"那边老百姓一个月工资才几十美元，喝得起咱们的进口饮料？我表弟在莫斯科开中餐馆，说那边连可口可乐都是奢侈品。"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，在掌心磕出一支有些发软的香烟。
信封里滑出的黑白照片让陈志远的手指微微一颤。布达佩斯体育馆外，一家挂着"东方红"招牌的华人超市橱窗里，两罐褪色的"山野清泉"孤零零地摆在最显眼位置，价格标签被反复粘贴多次，折合人民币竟要二十元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："侨胞们想喝家乡味，运费比货值贵三倍。店主老王说，有老乡结婚非要买这个当喜酒。"
会议室里的争论从午后持续到深夜。财务总监老周的算盘珠子在"出口退税"四个字上卡住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"光是冷链运输成本就能吞掉全部利润！"他抖着报关单，纸张哗啦作响，眼镜片上反射着吊灯的冷光，"更别说欧盟那些变态的食品添加剂标准，上次青岛啤酒被退货的事情你们忘了？"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上，匈牙利被红笔粗暴地圈了出来，像一块渗血的伤口。
楚明月突然推开窗户，夏夜的热浪裹着蝉鸣涌进来。她展开一卷设计图，牛皮纸在会议桌上滚落时发出清脆的声响，露出烫金的"丝绸之路"系列包装——罐身浮雕着敦煌飞天的曼妙身姿，飘带蜿蜒成"S"形曲线，底部凹凸有致的盲文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。"张工改造了喷码机，"她的指尖停在飞天裙裾处，那里隐藏着一个微缩版的中国地图，"中英文盲文同步印刷，全球独一份。匈牙利有欧洲最大的盲人学校。"
秦雪的反对意见来得更专业。她翻开欧盟食品安全手册，荧光笔标出的条款像一道道红色警戒线："山梨酸钾限量比国内严五倍，我们的防腐剂配方得推倒重来。"手册末页夹着的匈牙利水质报告已经泛黄，多瑙河的pH值曲线在她指尖下宛如垂死病人的心电图。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，仿佛也在等待某个转机。
凌晨三点的实验室弥漫着机油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。张建军摔门而入时，工作服上沾着的机油还在往下滴，手里攥着的半罐变形饮料表面结着霜花。"用摩托车生产线改造的加压罐装设备！"他"砰"地将罐子砸在桌上，液体居然没喷溅——罐口密封处闪着诡异的蓝光，"军工级密封技术，保质期延长三个月，根本不需要防腐剂！"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罐身，那里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焊接痕迹，"当年给潜艇兵开发的技术，现在便宜了这帮打乒乓球的。"
窗外泛起鱼肚白时，周雅带来的《华侨日报》在会议桌上摊开，头版刊登着匈牙利乒协主席的抱怨："中国队自带二十箱神秘饮料，拒绝赞助商提供的依云。"配图是国乒队员偷偷传饮"山野清泉"的抓拍，马文革仰头畅饮的喉结特写占据了半个版面，阳光透过塑料瓶在他颈部投下琥珀色的光斑。
"侨联愿意包销首单。"周雅的钢笔尖戳在报纸某处，墨水晕染出一个小黑洞，"但有个条件——"她翻到第二版的动作带着罕见的急躁，整版都是赵氏集团收购东欧最大水厂的新闻，赵明辉与匈牙利经济部长的握手照被特意放大，两人身后的矿泉水瓶上，"赵氏"的商标被灯光照得刺眼。
海关的刁难比预期来得更早也更荒谬。第一批货在敖德萨港被扣留时，陈志远正在广州参加出口商品交易会。电话那头，货运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："他们说盲文标识不符合乌克兰残疾人保障法，要全部开箱检查！"背景音里是叉车刺耳的喇叭声和俄语的叫骂。
当陈志远赶到码头时，正看见穿着制服的海关人员粗暴地撬开集装箱，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。冷藏箱的电源不知被谁切断，融化的冰水在地面汇成细流，混着机油变成诡异的彩虹色。某个瞬间，他恍惚看见赵明辉的奔驰车在海关办公楼后一闪而过，车牌上的"888"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金光。
"这是世贸组织认定的贸易壁垒！"随行律师挥舞着文件，汗水浸透了西装后背，领带像绞索般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。但更致命的是冷藏车突然故障——监控显示，昨夜有人往柴油箱里掺了白糖，结晶的糖粒在阳光下像细小的钻石般闪闪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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